夢醒時分重新啟航

    過去四年，馬來西亞政局丕變，劇情發展之峰迴路轉，勝過任何政治權謀電視劇。上月舉行的全國大選，更將這部長篇連續劇的劇情推向高峰，在一度陷入懸峙國會的狀態下，最後竟由前反對黨領袖安瓦爾，出任大馬總理一職，一償他二十四年的夙願。

    打破威權體制的反作用力

    四年前五月九日，馬來西亞國會大選投票結果，教人大跌眼鏡。當時前總理馬哈蒂爾，選擇同昔日政壇宿敵安瓦爾聯手，誓要把貪污官司纏身的前總理納吉拉下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安瓦爾在大馬政壇平步青雲，曾先後擔任教育部長和財長，逐步攀上權力高峰，位居副總理，一度被視為馬哈蒂爾接班人。然而後期安瓦爾因鋒芒太露，加上在處理金融風暴的手法上，跟馬哈蒂爾存在分歧而遭革職。未幾，安瓦爾面對涉及性醜聞等官司而鋃鐺入獄，但他堅稱背後有政治目的，旨在終結其政治生命，從而埋下兩人多年來的宿怨。

    二〇一八年，馬來西亞因一馬公司貪腐醜聞，激起全國民憤，馬哈蒂爾和安瓦爾看準了納吉這個共同敵人而暫且擱下私仇。在安瓦爾仍身陷囹圄的情況下，馬哈蒂爾領導反對黨陣營的希望聯盟（希盟），成功掀起了全民海嘯，推翻自大馬獨立以來、執政超過六十年的國民陣線（國陣）政府，首次和平實現大馬史上首次政黨輪替。

    根據上屆國會大選前希盟成員黨之間的協議，馬哈蒂爾只擔任過渡總理兩年，然後由安瓦爾接任總理，但前者一直無意履行承諾。適逢交棒期限將至，全球卻被新冠肺炎疫情殺個措手不及。大馬一些分別在朝野代表傳統保守勢力的政治人物，並未將焦點放在抗疫之上，相反選擇裡應外合，以國會議員跳槽方式，觸發名為“喜來登政變”的政治危機。馬哈蒂爾其後辭去總理職位，安瓦爾總理夢碎，取而代之的是馬哈蒂爾所屬土著團結黨（土團黨）的第二把交椅穆希丁，以黑馬姿態接任總理，民選的希盟政府在執政不足二十二個月後正式倒台。

    改革和保守勢力之間的對壘

    自此，馬來西亞處於多事之秋。“喜來登政變”除了打破所謂兩線制的可能性，也證明了種族和宗教政治勢力，在大馬依舊是盤根錯節，爭取各族平等的民主及體制改革，依然寸步難行。於是，近兩年的馬來西亞，政治亂象叢生，國家發展裹足不前。自二〇一八年至今，幾乎平均每年便上演一次換總理的政治戲碼，而不同民族對穆希丁所領導的政府，看法更是南轅北轍。從非馬來人的角度看，慕尤丁成立的“後門政府”，幾乎由馬來民族主義政黨主導。他們為了一己之私，公然蔑視民主選舉精神，背叛民意委託，將得來不易的改革成果付諸東流。然而在大多數馬來人和原住民眼中，穆希丁以維護馬來民族特權利益為前提，成立一個以馬來人主導的政府，理應受到肯定。

    四年前，一個民選的希盟政府，被一小撮自私政客弄垮，令不少追求國家進步的馬來西亞選民大感不滿，他們對民主制度和政治人物失望，認為手上一票白投，其中的“罪魁禍首”，莫過於國會議員可任意從一個政黨跳到另一個政黨，所屬議席卻毋須懸空重選，形成一種不健康的政治文化。為了制止政客跳槽歪風，馬來西亞在今年七月，透過朝野簽署諒解備忘錄的協商方式，以超過國會三分之二的票數，通過史無前例的反跳槽法，或多或少挽回了選民對民主制度的信心，這從今屆國會大選近七成三的投票率中，或可見一斑。

    難題的開始

    然而這次大選結果最出人意表之處，莫過於一直玩弄宗教及種族情緒、以土團黨和伊斯蘭黨為主導的國民聯盟（國盟），竟以狂風掃落葉之勢，橫掃多個以馬來選民為主的議席，凸顯右翼保守勢力，在馬來西亞正迅速擴張。根據諾丁漢大學馬來西亞分校亞洲研究所名譽研究員碧莉潔(Bridget Welsh)，今屆大選結果的初步分析顯示，由穆希丁領導的國盟，取代了被貪污醜聞纏身的“老字號”國陣，在今次大選贏得過半數的馬來選民支持，非馬來選民的支持則寥寥無幾。

    另一方面，由安瓦爾領導的希盟，華裔選民支持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四，印裔選民的支持達百分之八十三，但該聯盟所得的馬來選民支持率，卻由二〇一八年的百分之二十五，跌至今屆約百分之十一。即使純粹將這項研究的結果當參考之用，從馬來西亞三大民族的投票意向觀察，佔該國人口超過六成的馬來人，似乎對一直主張走多元種族路線的希盟缺乏信任。

    希盟在今次大選中雖然獲得最多席位，但跟其他政治聯盟一樣，並未獲得組織政府所需的簡單多數議席，使馬來西亞首度出現懸峙國會的情況。經過持續數天的政治僵局，最後根據君主立憲制度，由馬來西亞國家元首委任安瓦爾為總理，讓這位政途坎坷、幾度跟總理之位擦身而過的政壇不死鳥，終於實現等待了二十四年的總理夢。何謂“守得雲開見月明”，安瓦爾跌宕起伏、最後苦盡甘來的政治鬥爭生涯，便是最佳例子。

    然而對安瓦爾而言，真正的挑戰才正式開始。執筆時，他必須聯合昔日的政治宿敵國陣，以及其他東馬的政治聯盟，共同組建一個穩定而強大的“團結政府”，但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安瓦爾如何建立屬於自己的內閣，足以讓他費煞思量。在伊斯蘭主義崛起之際，他如何推動一直主張的多元種族政策，使大馬社會更具包容性，無疑是一項艱巨任務。安瓦爾亦表示新政府重點在於振興經濟。面對大馬生活成本日益高漲，明年全球經濟亦極可能陷入衰退之時，曾經在九十年代獲英國財經雜誌《歐洲貨幣》選為全球最佳財長之一的安瓦爾，應如何在最短時間，設法減輕民眾生活負擔，避免讓民怨繼續升溫，更是對他治國能力的重大考驗。

    杜然（文化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