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劇團的少校頭架

    最近，我不止一次地在這裡提及，抗戰期間（尤其是香港淪為孤島時），許多粵劇老倌都不肯在日佔區為粉飾太平而繼續演出，紛紛到粵北、廣西桂林等大後方去，為抗日宣傳而殫精竭慮、戳力編演彰顯民族大義的新戲。有些人還名正言順地打出抗戰粵劇團的鮮明旗號，壯大宣傳聲勢。此中有彰明較著的南海十三郎與關德興（新靚就），前者編，後者演，更走上街頭奔走呼號為前線將士募捐。最近我看到一個史料，說關德興甚至還為國軍募捐過一架戰機。

    又，由馬師曾領銜，集中了紅線女、朱偉雄、梅綺（南海十三郎姪女）、梁冠南等老倌的抗戰粵劇團，從一九四二年起在廣西巡演，直到抗戰勝利後的一九四六年間，還到過香港、澳門、珠三角一帶響鑼，直到一九四八年才另改班牌“太平劇團”，表達戰後得太平之願。

    關德興的抗戰劇團，由粵籍抗日名將兼廣東省府主席李漢魂直接指令創立。李與夫人吳菊芳均好粵劇，他的軍長、師長及同袍中也有不少粵籍人士，也愛粵劇。抗戰前後的十年間，也曾繼李氏步武，陸續成立軍、師一級的抗戰粵劇團，旣宣傳抗戰，也在平日的勞軍活動中派上用場。

    “文革”動亂中期，我供職的音樂曲藝團只是一個小團隊，上下不足百人，但造反派奉行流行一時的“廟小神靈大，池淺王八多”的信條，天天在“深挖”階級敵人。到一九六七年時，已經有近四十人成為“敵人”。搞到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忽一日，造反派突地宣佈“挖出”一個“集團”，共六、七人，清一色為伴奏樂隊師傅，為首的包括一代高胡名家劉天一。他們一個個身懷長技且都寡言愼行，怎會陡地成了敵人？稍後，造反派宣佈：這些人都是國民黨軍隊的軍官，劉天一有少校軍銜，其他各人都是中尉以上的“上線人物”——按當時規定：中尉以上的國民黨軍官，又在建國後不曾塡報清楚的，即屬“上線”的敵人。

    其實，劉天一他們只是隸屬於某師抗戰粵劇團的“棚面”（伴奏）人員。軍中不能向非軍籍人士支付軍餉，於是劇團上下人等都按藝術高低來評定軍銜。劉天一係頭架，獲少校軍銜，其他人則等而下之，上尉、中尉、上士、下士，不一而足（抗戰劇團中軍銜最高者就是關德興，為少將，這是他畢生引以自傲的），按軍銜發餉，但從未上過戰場打仗，天經地義。

    想不到多年後，這個領薪酬的虛銜（且已一一塡報清楚的），竟成了天大的禍患！被視為不可向邇的“敵人”，而他們當年以絲竹鳴奏參與抗擊眞正的敵寇的正義行動，造反派卻一字不提。

    童　　　　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