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家“同人唔同命”
著名粵劇編劇家秦中英之逝去,有這樣一個動人的細節——他被送入“重症監護室”幾近彌留狀態時,還用手勢索要紙筆,斷斷續續地稱:“我要寫戲……”這不是人們的“傳說”,全是實事。因為被送入醫院搶救前一刻,他還在為《花箋記》等多個劇本“埋尾”。他二十多年前被診斷為糖尿病,幾年前又被確診患癌,但他從不因之而頹唐、悲觀,整天笑口常開。記得他六十剛過,得知患了糖尿病,醫生開了一張長長的單子,吿誡他不要食單上所列的食物。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年過花甲,死了也不算短命。如果樣樣都不能食,生也何為?我當着醫生的面撕了那張戒口單……”此後我與他同席飲食時,都見他有節制而無禁忌。
與秦年資、聲望、成就都極為相似的何建靑(梁水人),在六十歲生日時也寫下詩《六十自傷》:“一事無成六十年,孤燈猶著等閒篇。”從詩題到內容,都凸顯一個“傷”字,與秦氏的六十罹疾而不自哀傷的態度大異。
秦、何兩位老劇人最驚人相似的一點係,“同是天涯淪落人”——幾乎同時蒙冤被遣送回鄕“監督改造”(兩人的故鄕都在廣州近郊,相隔不遠),長達十年,但他倆的鄕親父老對他倆都十分友善,認為他倆都是鄕中的大秀才,雖然上頭明令要“監督改造”這類“敵人”,但鄕親都沒有“監督”他們,也不視之為“敵人”,何還心憂“七口無依一飯難”,但鄕親卻使他全家無衣食之憂,甚至還容許他倆不參加太重的田間勞作,可以繼續寫作。“性格決定命運”,何的性格陷於孤憤內向,表示永不再寫惹禍的粵劇,只寫些宣泄悲苦情懷、不能發表的詩。秦中英則一副“天跌落嚟當被冚”的大快活性格,埋頭讀大量中外名篇之餘,還為鄕間的宣傳需要,不斷寫些小粵劇,不署名去參加業餘寫作比賽,甚至獲奬!村長等領導“隻眼開隻眼閉”,不加干預,樂觀其成。同行陳自強等從風格上認定好些作品係秦氏作品,經了解證實後,也“詐唔知”,讓“不甘寂寞”的秦氏寫下去(那時節,讓“階級敵人”有寫作自由,罪名是很大的)。
十年煉獄,重新執筆的秦中英更加灑脫不羈,豁達樂觀文如泉湧,快筆勝過從前,迭出好戲,他“不羈”到可以在紅線女面前講隱晦卻“有味”的笑話!他六十得頑疾,八十得絕症而仍享高壽九十。而何建靑劫後久卧不能徹底抛開憤怨,使酒駡座,幾成常態,旣傷心又傷身。除整理舊作外,已絕少新戲問世,鬱鬱而終,比秦氏少活了十多年。
童 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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