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芬與粉絲獄中唱酬

    日昨我在這裡提及唐滌生係入覺先聲粵劇團替名編劇家馮志芬抄曲出身的。馮氏一生因寫下《胡不歸》、《情僧偷到蕭湘館》等名劇而烈火烹油，後來卻淪為階下囚，病死獄中。大起大落，是一個典型的話題人物。我這裡且記述他與一個忠實粉絲的交往故事，在那世道艱難的大環境下，透出濃烈的人性光芒，具有經久不褪色的感人力量。

    幾十年前，尙無“粉絲、擁躉”一類詞語，更大的老倌也沒有“戲迷會”之類為之捧場。由於照相機在民眾間遠遠未普及，戲迷與心儀的偶像來一幀合照也非易事。戲迷最厚重的心意大抵上只有“煲靚湯送入後台”一途，這有時還可換來一刹那與偶像的“零距離接觸”……而這一切，又大抵限於場面上拋頭露臉的台柱，至於幕後的開戲、舞美師傅，即使名氣再大，也極少機會享有；但平素不喜與圈外人交往的馮志芬，卻有這麼一份古道熱腸的人間眞情，如天外飛來！

    張國榮主演的《霸王別姫》中有一個角色係馮姓的上海大銀行家，係他一手用龐大的財力捧紅了張國榮扮演的男花旦（原型就是梅蘭芳）。

    這位大銀行家眞名馮耿光，乃馮志芬的叔父，就是因為這層“出身”，馮志芬一向在粵劇編劇家中卻成了另類，再加上其中因素，“炒埋一碟”，罪名纍纍成“極右分子”！被投入勞改場，幾近與世隔絕，身心交瘁。

    六十年代初，馮氏所在的場所突發一種病源不明的怪病，場內簡陋的西醫治療手段“冇符”，馮志芬與其他病人終日惶惶，忽一日，有來自廣州的何姑中醫專程來此，查探病情，與正帶病勞作的馮見面，旣喜且驚。原來何氏係馮的劇作擁躉，對馮的力作《胡不歸》等唱誦如流，從寫曲度橋等角度去硏習，且多有獨特見地。十多年前，馮志芬曾想在業餘寫手中物色接班人，何氏的文筆得他認可。後因多種因素，不曾拜師。十多年後何學成中醫，不意於獄裡相逢，在開方療疾之餘，不免又談到馮氏的戲。“最難風雨故人來”，對於一個囚徒來説，這種難得的人文慰藉，是何等珍貴！末了，馮有七律贈何，中有句道：“生平自覺難為地，死去焉知別有天……相逢怕説傷心事，休論桃花與杜鵑。”何氏讀之黯然以口占《望江南》回贈：“詩聽罷，餘恨壓天低！懷舊事如蝴蝶夢，傷心人似杜鵑啼，腸斷野橋西。”兩年後，馮志芬病死於獄中，上述“生平”，“死後”之句，人皆以為是絕命詩讖云云。

    童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