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情愛世界

    《包法利夫人》

    作        者：福樓拜

    譯        者：李健吾

    出  版  社：人民文學

    出版日期：2012年5月

    總算把《包法利夫人》又讀了一遍，它的每一章節我都很喜歡，也很熟悉了，但不知為甚麼，每次讀它就和讀《紅樓夢》一樣，讀完後還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包法利夫人》之於我，是福樓拜所說想成為一個學問家必須熟讀的五六本作品之一，雖然這種“心比天高，命如紙薄”的老故事在中國文學史上比比皆是，也沒有鶴立雞群的新意，但福樓拜創造的包法利夫人至今仍被人們看了又看，即使很多人是為了欣賞其中的文學價值。我想，另一原因是包法利夫人在每個時代都會讓人有代入感的那種精妙的人類命運。在十九世紀末的時候，儒勒 · 德戈吉耶還根據此小說發明了“包法利主義”這個名字，把它定義為“人所具有的把自己設想成另一個樣子的能力”。

    這種能力在生活中很有樂趣，可以幫助人舒緩當下的乏味厭倦，在自己的世界裡幻想另一種未知的生活，繼而沉湎於虛構的幸福當中。包法利夫人正是死在這種能力的過度使用上。愛瑪嫁給包法利先生不久，便感到婚姻生活日復一日的平淡與沉悶，這是很多女子都會有的，畢竟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結婚嘛，與期盼有偏差也正常，但大多數人只會在自己的小宇宙裡偷偷幻想“倘若當初沒有做這個選擇，不知自己又會是甚麼樣子？”可是，愛瑪會把自己代入每一部她所看過的小說女主角裡，幻想對方是“一個健壯俊美的人兒，生性驍勇，既慷慨激昂又風流蘊藉，天使的形象，詩人的情懷，能撥動青銅弦線的豎琴，會朝向蒼穹唱起哀婉的詩句”，於是在幾次“紅杏出牆”的體驗裡，先把自己幻想成一個文雅含蓄的少女，享受着獨自思念的快樂，然後是奔放熱情的情婦，奮不顧身要與情人私奔，最後是輕薄淫蕩的貴婦，縱情於享受生活。

    每次把男人弄到手，她都會以厭倦告終，得不到的也會讓新的愛情來沖淡。愛瑪算是那個時代看過很多書的女人，但如果用那套“只圖新鮮，摸清楚了丈夫的個性、弱點及怪癖處就嫌他沉悶無味，就不再愛他”的理論，她看書肯定是“從來不看第二遍”。所以有人說，即便她嫁的不是包法利先生，結局也一樣，但我看也未必，包法利先生對妻子的信任與寵愛，是世間少有的，倘若他起點疑心與醋意，愛瑪的結局或許就不一樣了。

    所以最後福樓拜也沒有辦法，像他說的：“愛瑪在那個時代必須死。”他寫到這個女人悲慘的結局時也痛苦萬分，據說在寫作此書期間，有個朋友去拜訪他，看見他坐在門口聲嘶力竭的痛哭流涕，朋友急切問他出了甚麼事。他說，包法利夫人死了。朋友弄清包法利夫人是誰以後，笑着說，你可以不讓她死啊。福樓拜回道，不行，她非死不可，她已經無法再活下去了，不得不死。說完，又接着哭。

    興許他把私人感情與經歷都傾注在“包法利夫人”身上，才會讓這本書的生命遠超過這個女人的壽命。我真希望大家重讀這本書，你幻想到的，福樓拜都幻想到了，但還有許多你幻想不到的，那些才恐怖。

    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