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報上期特輯重溫了偉龍毫宅的爭論，主要在於景觀、生態及噪音等。即是政府籌建偉龍公屋才有人提出垃圾焚化爐的問題？不是。二零零六年、二零一一年已關注垃圾焚化中心的尾氣排放。還有，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垃圾焚化中心的員工向傳媒提供相片指出，焚化中心排放之尾氣經常嚴重超標，卻對外謊稱達到歐盟排放標準，負責監管的環境保護局卻置之不理，任由污染物繼續排出，完全漠視市民大眾之健康。
經過一年多的調查後，環保局對焚化爐尾氣排放數據涉嫌造假事件，以「未有確切證據證明」結案。對此，有焚化中心資深員工向傳媒指出，當局僅能以承運商提交的片面數據去判案，根本無法證明什麼，質疑是存在包庇。
除了垃圾焚化中心有問題外，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傳媒也發現，焚化爐有毒飛灰被運送到九澳傾倒，時間長達三年。「白灰」滿天飛，甚至飄出堆填區外。附近有一間安老院，三間學校和青年院舍，還有九澳村。
二零一一年四月，衛生局公佈九澳飛灰堆填區附近居民的身體檢查報告，證實有一人患上肺癌、一人患上慢性白血病、一人患上甲狀腺癌病。另外，有二十六人的肺部出現異常，三人需要到耳鼻喉專科接受跟進。
對於衛生局聲稱，未有證據確定病患與飛灰有關，由九澳多個教育機構教職員組成的關注九澳堆填區有毒廢料聯盟參考九十多份國際醫學文獻後，批評局方的推論不嚴謹。他們也曾兩次到政府總部遞信，要求政府負上責任。
當年採訪焚化中心數據造假指控和九澳飛灰危害師生、居民健康的記者彭靄慈，為本報今期特輯撰文：「我是這樣發現九澳飛灰黑幕…… 焚化爐邊建公屋不是無知而是無恥」

焚化爐黑幕揭發至今只是短短七年，為「交數」，政府可以如此堅定不移要在焚化爐邊興建八千公屋，著實令我驚訝！崔特首是哪來的信心保證焚化爐旁邊乾淨到可以住八千家庭？應驗了一句：最髒的地方總是留給窮人住。

看得見才是真乾淨
這七年間，焚化爐如何運作仍是個大問號，從外部觀察透明度零改善，尾氣排放沒有網上實時監測數據，環保局上載的季度資料七欠八缺，獨立第三方監測機構無名無姓。翻查官網，事發兩年後環保局再沒有通報年度監測報告和違規罰款紀錄。從二零零九年瑞鼎公司接手至今，官方公佈的尾氣排放違規紀錄只有一宗。近乎「完美」的紀錄，與現實差距到底有多大？
時間回到二零一零更早之前，當時我和同事已懷疑煙囪尾氣排放顏色有異，看著那灰中帶黃的煙團生起許多疑問，只是當時無法掌握更多廠內運作的情況。直至二零一零年十一月接到一通員工報料電話，這個被吹捧成「先進模範」的焚化爐真面目才得以被看見。從焚化爐追查到飛灰，黑箱越揭越深，最令我憤怒的不是承判營運商的骯髒、違背良心，而是把關部門對自己失職沒半點愧疚，對受害市民的無動於衷、麻木不仁，對違規企業一再包庇姑息，儼如共犯。
爆料員工被秋後算帳
我和檢舉的員工之後相約在公園見面，對方展示一張張圖片：廠房內黃色膠紙上黏滿密麻麻的蒼蠅，員工要在高溫爐邊清理垃圾，背後只繫著一條繩，好幾張照片顯示爐溫低於攝氏八百五十度，意味無法分解燃燒過程中產生的致癌物質二噁英。員工說廠內臭氣薰天，衛生環境惡劣，又指控營運商纂改控制室電腦數據，製造尾氣排放符合歐盟標準的假象，曾試過單日超標排放一百二十次。一批員工冒著被秋後算帳的風險聯名發「告廠長書」，阻止廠方將有毒的醫用廢棄物送到一般生活垃圾焚化爐處理。人們不禁要問，環保局一直有駐站人員在焚化爐，為何會對種種亂象視若無睹？
報道曝光後，向來樂於安排內地官員參觀焚化爐的環保局並無即時安排記者入廠驗證真偽，局方和營運商瑞鼎公司均矢口否認，官方指稱焚化爐「運作良好」、「尾氣排放並無超標紀錄」，廠方則將檢舉的員工停職殺雞儆猴。
順藤摸瓜 傾倒毒灰「斷正」
如果垃圾處理上游作業出問題，那下游會是怎樣呢？帶著這個疑問，我們轉到九澳聖母村對開的飛灰填埋場，赫見門口的守衛並無任何防護衣物，場內有一個詭異的巨坑。十多分鐘後一輛盛滿白灰的貨車駛入，貨斗徐徐升起，將有毒完全沒有固化的飛灰倒入巨坑，現場頓時升起漫天揚塵，看著身穿全套防護衣的操作人員，感覺有如到了異域。我即時反應用紙巾掩住攝影記者的口鼻，見慣大場面的他穩妥的拍下整個過程。此時飛灰場已運作三年，幾十米外有一間安老院，數百米外有兩間學校、一間青年中心和九澳村。
有相有人證還可狡辯，如今當場「斷正」，毋從抵賴，焚化爐營運商的違規作業無所遁形，時任環保局長張紹基才首度承認監管「有些不足」，但仍堅稱飛灰「無毒」。諷刺的是，之後帶記者和環諮會委員重遊舊地，局方卻派發醫用高規格口罩和鞋套，可憐附近的長者和師生連口罩也沒一個。此時飛灰場已改頭換面，環保局完全係冚番當無件事，竟以事後才加裝的空氣監測站數據來證明九澳村民和師生之前三年吸入的空氣無問題。受影響的其中一間學校近半師生有呼吸道和皮膚不適等問題，學校一度出現逃亡潮，師生人數銳減。在輿論壓力下，衛生局為五百多名九澳師生和村民做體檢，結果五分之一人有異常，但官員強調無法確定與飛灰有關，更涼薄的說「住得離掩埋場越近身體越健康」 ，至二零一二年區內至少四人罹患癌症。
賞惡罰善 庸官步步高升
面對民眾怒火、傳媒迫問，官員們依舊臉不改容。一宗情節嚴重的公共事故，監管部門一味耍賴皮推諉卸責，官商互相掩護，但求擺平事件，對周邊師生居民無一句道歉、無賠償、無人要負責，營運商無被處罰，繼續賺錢至二零一九年。涉事各級環保官員不是穩坐釣魚船就是繼續步步高升，惟一「受罰」的是當日揭發焚化爐黑幕的員工，事後被公司污衊藉口辭退。時至今日，澳門連一條保護「吹哨人」的法例都沒有，對檢舉違規僱主的良心員工沒半點保障！自從九澳事件後，雖然無可能跑專線，但我一直警惕自己要多關注城市廢物處理的動向，希望遙遙地向這些為公眾健康勇敢講出真相的無名英雄致意，也對自己以往對環境議題敏感度不足做一點補償。
垃圾無分類 怎有潔淨排放？
試想一個不公不義、賞惡罰善的機制，如果沒有被及時糾正，又怎會自動變好？或許營運商良心發現？或許環保局悔過的起心肝？但這些年來焚化爐問題只是不斷被淡化，藏在黑箱之中。儘管相關資訊相當封閉，但從一些外部觀察已令人無法安心。
的確，科技可以將焚化爐排放污染減到最低，但說話不能只講一半，大前提是要做好垃圾分類，特別是有毒垃圾和廚餘垃圾，且務必精確控制爐溫維持在八百五十度至一千度之間。帶有大量水份的廚餘會直接影響爐溫，若低於八百五十度便會產生二噁英須加入燃油助燃，直接增加營運成本。據當年報舉的員工所述，前期垃圾分類處理不當加上營運商想慳油錢，尾氣才會經常超標，索性在電子數據造假。回頭看今天，澳門連一個完整的垃圾分類政策也沒有 (電池回收最近才開始推)，濕的乾的有毒無毒共冶一爐，營運商追求盈利堅定不移，環保局「絕不姑息嚴格執法」八年來也只查到一宗違規，客觀條件無大改變，又如何有百分百安全的排放？其他地方即使焚化爐與民居相隔不遠，周邊都是「低密度」住宅，絕不是心安理得建百五米高樓，要兩萬幾人搵命搏。幸而現任環保局長譚偉文還是有點保留，沒有盲撐長官意志。
環評掩眼法只測 PM10
污水廠、焚化爐、飛灰場，過往澳門城市廢物處理設施一直劣績斑斑，規劃嚴重脫節，內部管理亂象百出。社會少有關注這既髒又黑的一塊，不是這些設施真乾淨，而是監管部門諱莫如深，外界包括媒體能獲得的資訊量極少，往往等到情況對居民有切身影響才得以曝光。黑沙環污水廠排放超標六年，飛灰場、建築廢料掩埋場爆滿加高再加高，坐吃王糧的環保局非到水浸眼眉才動一動，即使土地有限、即使這涉及跨部門運作，也不是官員發白日夢混日子的理由，環保局被民間譏為環保宣傳局，早已深入民心。政府常說焚化爐排放要符合歐盟標準，問題是監管部門又是否達到歐盟標準？把兩萬幾人的健康和性命交託在焚化爐營運商和環保局手上，崔世安豈不是要他們難做？
說回黑沙環污水廠，對面高層豪宅入伙之初已有住戶投訴污水廠發出刺鼻氣味。我們曾經上門採訪過，全屋緊閉窗戶連縫隙也封實，室內長開好幾台空氣清新機，戶主大嘆悽涼早知污水廠只有一街之隔不應購入單位。後幾經投訴，聞說污水廠不再在廠內焚燒底泥情況才好轉，這些底泥當然是送到焚化爐處理。至於焚化爐，二零一五年從每年垃圾增長速度我們便預計到快將飽和，新城諮詢期間在傳媒迫問底下，環保局才露口風確實需要擴建，但連擴建規模也說不出來，負責環評的中規院專家亦被蒙在鼓裡。最後專家承認「距離焚化爐僅二百五十米的新城 E1 區可以住人」的結論，並無考慮擴建因素。當時我們更發現環評採用的檢測指標相當兒戲，可吸入懸浮顆粒只用 PM10 標準，而非世衛組織早已確認對人體健康存在高風險的 PM2.5，連北京的空污標準也不如！
吸入空污如何驗傷？
再說，微量有害物質的長期曝露對人體致病有多大影響，要做多少年流行病學研究才能證得這因果關係？九澳村的案例，政府用三年健康調查就草草結案，即使有冤，一般市民怎有人力財力做這麼龐大的研究討回公道？挾專家權威、利用科學的不確定性走位，環保局一句「無異常」，衛生局一句「無直接因果關係」，輕描淡寫抹去飛灰對區內居民的傷害。
當年民間要求的實時公佈尾氣排放數據，環保局至今仍支吾以對。放眼未來，焚化爐擴建處理量將增加百分之五十，環評報告未有，完整的垃圾分類政策未有，人體健康風險評估法律無講明要有，公正的行政把關部門不知有沒有，有能力長期追縱監察環境狀況變化的 NGO (非政府組織) 一個也沒有，真正獨立肯無償為弱勢發聲敢得罪官商的公衛專家、法律專家、環境學家澳門通通也沒有。
或許可看看台灣 RCA 案 (美國無線電公司污染事件) ，跨國公司傾倒有毒廢水污染地下水源令員工及周邊居民罹患癌症，公民社會拉鋸超過二十年要投入多少能量才將案件送上法庭？光是錄取口供，已動員上百名公民律師，每次開庭前都有三十人以上的顧問專家團與大財團重金聘請的律師專家作戰，翻盤關鍵還得有公衛專家做大規模的流行病學調查證明病癥與廠方污染有關，RCA 至今已關廠二十五年，索償官司還在二審中。即使在台灣，RCA 案有轉機也是一個奇蹟。如果日後焚化爐空污真對高密度社區有影響，澳門公民社會是否有能力動員如此龐大的力量支援受害者？若不，那為何要將市民置於不利之境，而非事前把這荒謬、高風險的公屋項目擋下來？
人心不變 城市面貌也不會改變
盲信科技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不是迷思，而是無知。要八千家庭住在焚化爐邊的政府不是無知，而是無恥。縱觀多月，這張「百分百安全」的包單崔世安從來沒有、也不敢開出，只是推給下級執手尾。焚化爐「最乾淨」的迷思早已被打破，停建焚化爐、垃圾減量才是世界潮流，前者澳門已沒有選擇餘地，但澳門人有權選擇住在公園而不是最污最髒的焚化爐旁邊。
二零一六年連串收地行動，新《土地法》落閘上鎖，澳門人僥倖從大鰐口中要回大量閒置地，守住最寶貴的土地資源，算是一個奇蹟。圈地時代結束，澳門人就會變得幸福嗎？恐怕不會。土地大戰只是打了第一回合，土地資源空間重新分配是下一個主戰場。如果公屋只追求數量而非質量，甚至連最基本的健康安全風險也可無視；如果繼續將餅碎當大餐，等待當權者施捨，那只能世代為奴，焚化爐旁邊建公屋，靚地依舊是財團、利益集團的囊中物。人心不改變，城市面貌也不會改變。澳門人可以擁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