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口:抗戰之殤
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然而,在河南省鄭州市郊區,有一座碑銘刻的卻是它在抗戰歲月中的一段悲慘歷史。
在一九三八年那個夏天,黃河決口。有研究者指出,受此影響,此後近十年,數十萬百姓罹難,數百萬人流離失所。付出如此代價,當時只是為了拖延日軍侵華的進度。
陳果夫提議扒堤
一九三八年五月十九日,江蘇徐州失陷。國民政府中不少人建議“以水代兵”,阻止日軍西進,贏得備戰時間。
最早提出這一設想的陳果夫在給蔣介石的呈文中說:“台兒莊大捷,舉國歡騰,抗戰前途或可從此轉入佳境。惟黃河南岸千餘里頗不易守。大汛時,且恐敵以決堤制我……只需將沁河口附近北堤決開……則我之大厄可解……”
事實證明,這一做法的確延緩了日軍五個月,但因代價太大,至今仍備受爭議。
距河南省會鄭州十多公里的花園口渡口形成於明朝,因此處修建花園而得名。如今,花園口是國家級水利風景區,每年接待三百多萬遊客。很多人周末開車來這裡郊遊。
河邊一組褐色的雕塑,刻畫出當年百姓流離失所的場景,上書一行金色大字:一九三八年扒口處。
花園口景區旅遊管理處副處長賀綱領說,一九三八年蔣介石曾六次發電文提到決口,最初選的是距離花園口不遠的趙口,但因河勢季節性北移,挖開後水量很小,後來選了花園口。
洪水過後是飢荒
家住花園口的陳得意,當時十六歲。“國民黨一個師在那裏用鐵鍁挖了三天三夜。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幹啥,怕他們把那裏弄決口了。”九十三歲的他回憶說。
他家是村裏距決口處最近的,只有幾百米。
六月九日開始過水。“水剛出來的時候很小,只有桌子那麼寬,後來越來越多。”
事後,國民政府動員村民逃荒,給每人發一個銀元,行動不便的老人由士兵背出去。
陳得意家先從村東頭搬到村西頭。十一日,黃河上游水量增大,那裏漲水又淹了,他們就繼續搬。
而在中下游的百姓就沒這麼幸運了。
參加決堤的第卅九軍參謀處處長黃鐸五在回憶中說:“一轉瞬間,無情的洪流滾滾而來,哪裏逃避得及。有的扒上屋頂,有的攀登樹梢,一時嚎哭呼救之聲雜成一片……起伏的波浪卷流着木料、用具和大小屍體。孩子的搖籃隨着河水漂浮,還可以斷續地聽到啼哭聲,全家葬身洪水者不知凡幾,甚至有全村、全族、全鄉男女老幼無一倖免者。”
洪水過後是飢荒。十月,天氣轉冷,由於莊稼被水淹了沒收成,逃難的人只能以麩皮、花生皮、蒲根、蘆草根為生。
近九十萬人遇難
“再沒得吃,就變賣家產。”陳得意說,“一件衣裳換不了一個饃,一個年輕女人只能換一袋面。小孩賣都沒人要。”
很多人餓死,大部分是孩童。“死個人跟死條狗似的,家裏還有人在的就挖個坑給埋了,也沒有棺材,就直接埋,家裏沒人的就不管了。”
陳得意記得村裏有個人叫邵張成,二十四、五歲,個子很高,餓得特別瘦,看到別人有吃的就過來搶。“最後他餓死在一個小巷子裏,走着走着就倒下了”。
陳得意的四弟也餓死了。由於長期挨餓,孩子的腸胃裏沒有東西,一直腹瀉,直到死去。
八十三歲的王法星曾在鄭州市黃河河務局工作,多年來一直致力於研究決口的歷史。“從決口到一九四七年三月十五日堵口,共歷時八年九個月○六天。這段時間水災、旱災、蝗災等一共造成了八十九萬三千三百○三人遇難。”他說。
以水代兵阻日軍
英國作家拉納 · 米特在《中國,被遺忘的盟友》一書中提到,二戰中,英美兩國死亡的人數分別約有四十萬。由此算來,僅花園口決堤造成的中國人死亡的數字就超過了這兩國的總和。
而這一決定起到了一些作用。指揮花園口決堤的國民黨軍官熊先煜在日記中寫道:“(日軍)已攻佔中牟縣城。因我決堤,紛紛回竄,狀極狼狽,淹沒者已不在少數。”
“經常有人問我花園口決口是功大於過還是過大於功,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算術題。”王法星說,“花園口決口犧牲巨大,災難空前,但對日軍的阻滯效果明顯。如果回到當初,這個口還是要扒的。”
“這幾個月的時間非常關鍵。”用八年時間著成《抗日戰爭》一書的中國作家王樹增說,中國軍隊用這段時間部署,否則日軍很可能直接南下,武漢會成為下一個南京。但是,能想到以水代兵這麼原始而慘烈的方式,可見當時中國軍隊多麼無奈。
陳得意覺得,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還是寧願花園口決口。“當時聽說日本人在南京殺了那麼多人,很氣憤。”他說:“水雖然把地淹了,但也擋住了日本兵。”
氾濫的黃河被堵上後,河水留下了一個個水潭。最後一個水潭是在紀念碑的位置,一直到二○○四年才消失。(鄭州廿五日電)
新華社記者 白旭史 林靜明 星牟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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